面对苏晚晴那如同审判般的质问,凌二没有回答。她只是迈着轻盈的步伐,穿过人群,走到了那个手持烙铁、不知所措的少女面前。
她没有去夺烙铁,也没有去劝说。她只是伸出手,用她那温润如玉的指尖,轻轻拂过少女那双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弹琴的手。
“你的手,很美。”凌二柔声说道,她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它一定,能弹出很动听的曲子吧?”
少女的泪水,决堤而出。
“不……是它……是它害了我……”
“是吗?”凌二抬起头,清澈的目光,第一次,与苏晚晴那充满了怨毒与“智慧”的眼睛,在空中交汇。
“苏教主,”凌二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你的琴,一定弹得更好听。”
苏晚晴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只断掉的手腕,仿佛传来了一阵幻痛。那是她内心最深、最不愿被触碰的骄傲,也是她最痛的伤疤。
“那都是……罪孽的根源。”她冷冷地回答。
“可否,借我一架琴?”凌二提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要求。
苏晚晴的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你想做什么?用你那所谓的‘美丽’,来证明我是错的吗?天真。”
但她还是示意手下,取来了一架古琴。那是她曾经最爱的一架琴,名为“沧海”。
凌二就地坐下,将那架古朴的“沧海”琴,横于膝上。
她没有立刻弹奏。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整个天音阁的光,仿佛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她的美,与周围那些狰狞的伤疤,形成了最强烈的、最刺眼的对比。
然后,她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那琴音,并不优美。
它低沉,压抑,充满了少女初生时的喜悦,与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好奇。
琴音流转,渐渐变得激昂,充满了活力。那是才华初显,技惊西座的骄傲与自信。在场的许多人,都从那琴声中,听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随即,琴声一转,一股霸道的、充满了占有欲的、不详的旋律,强行闯入了进来。它试图与主旋律融合,却处处充满了不和谐的、令人烦躁的音符。
主旋律在抗争,在躲避,在哀求。
但那股霸道的旋律,却变得越来越疯狂,越来越暴虐!
苏晚晴的脸色,变得煞白。因为凌二弹奏的,正是她的故事!是她那段她希望永远忘记,却又在每个午夜梦回时,都会反复上演的噩梦!
终于,琴声达到了最高潮!
在那代表着“抗争”的主旋律,即将被那“霸道”的杂音彻底撕碎的瞬间——
“铮!!!”
一声刺耳到极致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
凌二,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她那纤纤玉指,硬生生地,崩断了一根最粗的琴弦!
断弦,如同一条受惊的黑蛇,狠狠地抽打在琴身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哀鸣。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暴力与毁灭意味的举动,惊得魂飞魄散。
而凌二,看着那根断掉的琴弦,脸上,流露出一丝悲伤。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己经呆滞的苏晚晴,声音,不再轻柔,而是带着一种洞彻本质的、清冷的质问。
“苏教主,请你告诉我。”
“刚刚那段旋律,是不是很美?”
“这根琴弦,是不是很无辜?”
“那么,毁掉这一切的,是这根无辜的琴弦,是这段美丽的旋-律吗?”
她伸出那根被琴弦割破、渗出一丝血珠的、白皙的手指,指向了空处,仿佛指向了那个摧毁了苏晚晴一切的、罪恶的源头。
“不。”
“是那只因为得不到,就选择毁灭的、肮脏的手!”
“错的,从来不是美丽本身。”
“而是那颗,无法欣赏美丽,只想占有和摧毁美丽的、丑陋的心!”
说完,她没有再看任何人。
她低下头,在那架只剩下六根弦的、残缺的古琴上,重新,弹奏了起来。
琴声,不再完美。它带着一丝无法弥补的缺憾,带着一丝断弦后的沙哑与悲怆。
但它没有停下。
它在用残缺的音符,诉说着一个虽然被摧毁,却没有屈服的故事。那是一种在废墟之上,重新开出的、更加坚韧、更加顽强的、令人心碎的……“美”。
听着这残缺的、却依旧不肯沉默的琴声,那个手持烙铁的少女,手中的烙铁,“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苏晚晴看着那架残缺的琴,看着那个在用残缺的琴弹奏着不屈旋律的女人,她那套建立在“归罪于自身”基础上的、完美的信仰闭环,第一次,出现了一道无法愈合的、巨大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