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网吧”西个硕大的、闪烁着幽蓝色LED光芒的招牌,在初夏傍晚的薄暮中异常醒目。它像一个充满魔力的信号塔,牢牢吸引着周围几所大学和职校里躁动不安的年轻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被擦得锃亮,清晰地映出里面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冷气、泡面、香烟、汗味以及上百台机器同时高速运转产生的微弱臭氧和塑料焦糊味的复杂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瞬间将人裹挟进去。巨大的轰鸣声浪——键盘噼里啪啦的爆响、鼠标急促的点击、游戏里激烈的枪炮爆炸声、QQ滴滴滴的提示音、还有少年们兴奋的吼叫和懊恼的咒骂——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声潮,在挑高的大厅里翻滚、冲撞,几乎要掀翻屋顶。
一百台崭新的白色CRT显示器排成整齐的方阵,屏幕上是五光十色的画面:《石器时代》的原始部落、《CS》里激烈的枪战、《传奇》的刀光剑影、《红警》的钢铁洪流……每一块屏幕前都坐着一个或几个全神贯注、眼睛放光、身体随着游戏节奏前仰后合的身影。烟雾缭绕,空气浑浊,却挡不住那种蓬勃的、近乎狂热的生命力。穿着统一红色马甲的服务生端着泡面、可乐和香烟,像灵活的游鱼般在狭窄的过道里穿梭,收银台前排起了不算长的队伍,收银姑娘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钞票和硬币碰撞的清脆声响几乎被淹没在巨大的声浪里。
张伟站在靠近吧台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身体微微倚着冰凉的墙壁。他没有穿工装,换了件普通的灰色夹克,但那股子沉静的气质,与周围狂躁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手里摊开一张折叠起来的市区地图,目光锐利地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街道和区块,眉头微蹙,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一支蓝色圆珠笔被他紧紧攥在指间,笔尖悬在地图上方,在一个个区域上空缓缓移动、逡巡,像是在搜寻猎物的鹰隼。
“老张!老张!”王海涛的大嗓门穿透了嘈杂,带着抑制不住的亢奋。他挤开两个正在激烈讨论战术的学生,快步走了过来。曾经那个头发油腻、眼镜片厚得像瓶底、蹲在电脑城角落啃冷馒头、为几千块启动金愁得抓耳挠腮的技术宅形象早己一扫而空。此刻的他,头发梳得精神,穿着一件崭新的POLO衫,脸颊因为激动和网吧里常年闷热的环境泛着红光,小眼睛里闪烁着钞票的光芒。
“快看!”他把手里一张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打印机热度的报表几乎杵到张伟鼻子底下,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上个月流水!我的老天爷!净利!纯的!看到没?这他娘就是印钞机啊!”报表上那串数字确实可观,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
他喘了口气,一把夺过张伟手里的蓝色圆珠笔,激动地在地图旁边空白处画了个大大的圈,又狠狠点了几下,力道大得几乎要戳破纸张:“还看这破地图干啥?魔怔了你?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正事!看见没?医科大后门!还有职校对面那条街!位置绝了!趁热打铁,再开两家!不,三家!把‘浪潮’的旗子插遍全城!钱!大把的钱!躺着赚!”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有些尖锐,手臂挥舞着,仿佛己经看到了分店遍地开花、钞票如雪片般飞来的盛景。
张伟的目光终于从地图上抬起,平静地落在王海涛那张因狂热而有些变形的脸上。周围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他拿起被王海涛扔在一边的蓝笔,笔尖精准地落回地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标注着“红星机械厂(待改制)”。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在那个名字上画了一个清晰、冷硬的蓝色圆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钱,要花在刀刃上。”张伟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沸腾的油锅,瞬间压过了王海涛的亢奋,“分店?不是时候。这里,”他用笔尖点了点那个蓝色的圆圈,又缓缓移动到旁边另外两个被他用蓝笔圈出来的区域——老旧的“东风纺织厂家属区”和一片低矮杂乱的“前进路棚户区”,“才是。”
王海涛脸上的红光瞬间褪去,像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他张着嘴,看看地图上那几个孤零零的蓝圈,又看看眼前张伟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再看看周围这片人声鼎沸、钞票滚滚的“黄金之地”,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憋闷猛地堵在了胸口。他猛地拔高声音,带着被背叛般的愤怒和不解:
“刀刃?张伟!你是不是被上次拆迁砸傻了?这几个破地方!一个快倒闭的破厂子!一个比贫民窟还破的家属院!还有一个……那破棚户区,狗都不愿意去钻!你告诉我这是刀刃?!放着现成的金山不挖,跑去买这些垃圾?!你脑子进水了还是钱多得烧得慌?!” 他的吼声引来了附近几个学生好奇的目光。
张伟没有争辩。他只是淡淡地看了王海涛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深潭,却让王海涛后面更激烈的质问卡在了喉咙里。张伟小心地将地图折叠起来,收进夹克的内袋,仿佛那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然后,他转身,平静地走向吧台后面那个堆满了网线和备用键盘的角落,拿起一块抹布,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台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留下王海涛一个人站在喧闹的中心,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激怒却又无处发泄的公牛,对着空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疯子!这家伙绝对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