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丧钟声穿透雨幕,如同沉重的叹息,敲打在金陵城每一块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也敲在陈青崖几近碎裂的心头。祭坛边缘,他单膝跪地,滚烫的鲜血混着冰冷的雨水,在刻满古老符文的青石上晕开刺目的红。
胸口的逆五芒星烙印被硬生生撕离之处,血肉模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钻心的剧痛。右臂自肩胛以下,皮肤己彻底化为冰冷、坚硬的青铜质感,布满邪异扭曲的暗色纹路,仿佛与那祭坛中央的青铜鼎同源而生。瘟斑的异化并未停止,如同有生命的金属藤蔓,正沿着肩颈缓慢而顽固地向上侵蚀。
“瘟神醒,永祭启……”
玉珏上倒映的血色谶语,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里。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雨帘,死死锁住祭坛后方那破土而出的三十七口红棺!每一口都缠满浸透血污的符咒,棺盖上用干涸胎盘拼出的生辰八字,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跨越千年的、针对他历代转世身的恶毒诅咒。
玄微子的残影己被桃木剑刺穿消散,但那句“千年死局”的嘲弄,却比那青铜臂的冰冷更甚。
“青崖哥……”微弱而痛苦的呻吟从旁边传来。小吴蜷缩在泥水里,右眼如桃,靛蓝色的粘液混合着血水不断渗出。三条被他徒手扯断的毒液“狐尾”残端在他肩后蠕动,如同活物的触须,正贪婪地汲取着他的生命力,试图再生。他脸上的青黑纹路更深了,眼神时而涣散,时而爆发出非人的凶光,显然还在那神秘毒素与操控力量的双重折磨下挣扎。
陈青崖的眼神没有半分犹豫。他强撑着站起身,青铜右臂出奇地稳定,一把扯下身上早己破烂不堪的道袍内衬。布料撕裂声在雨声中格外刺耳。他用牙齿配合左手,将坚韧的布条迅速缠绕在自己胸前的伤口上,勒紧!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但动作丝毫未停。
接着,他大步走向那口漂浮在浑浊暗河水中的红漆木棺。棺盖上的镇尸符己碳化殆尽,露出底下血绣的《招魂令》,在雨水的冲刷下,那暗红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妖异地扭动着。棺内,《九黎虫书》残卷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古老而危险的气息。
“得罪了。”陈青崖低语一声,左手铜钱剑猛地插入棺盖缝隙,青铜右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肌肉贲张(仅存的左臂肌肉),配合着杠杆原理,“嘎吱”一声巨响,竟将那沉重的棺盖整个撬开,掀翻在泥水中!
他没有去看那卷虫书,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棺木内部的结构。果然,在棺木内壁靠近头部的位置,他发现了几处不寻常的榫卯接口和几缕残留的、坚韧异常的特殊丝线痕迹。他毫不犹豫,铜钱剑剑尖精准地刺入接口缝隙,手腕猛地一绞!
“咔嚓!咔嚓!”几声脆响,内置的、用于固定尸身的精巧机关被暴力破坏。
“小吴,撑住!”陈青崖低吼一声,青铜右臂探入棺中,抓住那卷《九黎虫书》残本,用力一拽!残本被取出,露出了下方空荡荡的棺底。紧接着,他左手铜钱剑在棺底边缘快速划过,削掉几处可能勾挂的凸起,确认再无机关。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以惊人的速度冲向痛苦挣扎的小吴。青铜手臂无视那三条蠕动的毒尾,一把抓住小吴的腰带,另一只手臂则穿过他的腋下,如同扛起一口沉重的麻袋,将他整个人拖向那口红漆木棺!
“进去!”陈青崖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决绝的嘶哑。他利用青铜臂的力量,硬生生将还在无意识反抗的小吴塞进了那口巨大的红棺之中!棺内空间足够容纳一个成年人。
“呃啊……放我……出去……”小吴在棺内发出模糊的呓语,毒尾疯狂拍打着棺壁。
陈青崖充耳不闻。他迅速将《九黎虫书》残卷塞进小吴怀里,低喝道:“抱紧它!这东西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东西’!”残卷接触到小吴的身体,那些蠕动的毒尾似乎真的滞涩了一下,小吴眼中的赤红也稍褪,多了一丝茫然的痛苦。
没有时间耽搁!陈青崖深吸一口气,凝聚起全身残存的气力,配合沉重的青铜右臂,爆发出令人瞠目的力量!
“起!”
他竟以一人之力,硬生生将那口装着活人的红漆木棺,从浑浊的泥水中扛了起来!沉重的棺木压在他宽阔却伤痕累累的肩背上,青铜臂作为主要的支撑点,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左肩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再次染红了刚包扎的布条,顺着棺木的暗红漆面蜿蜒流下,滴落在泥泞中。
一步,两步……陈青崖的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迈步,脚下都深陷泥泞,又在巨大的意志力下拔起。青铜臂的冰冷与身体的剧痛交织,雨水模糊了视线。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凭借着对地形的记忆和对风水方位的本能感应,扛着这口不祥之棺,一步一步,艰难而坚定地朝着老茶楼废墟之外走去。
倾盆大雨冲刷着一切痕迹,也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他像一个从地狱归来的背棺人,行走在死寂的金陵雨巷。红棺沉重,压弯了他的脊梁,却压不垮他眼中那团燃烧的火焰。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几百米,却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力气。就在他即将力竭之际,前方雨雾弥漫的巷口,传来一阵奇异而规律的声响: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铜铃声,穿透雨声,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感。
紧接着,几个僵硬、沉默的身影,排成一列,踏着泥水,以一种古怪的、仿佛关节被锁住的步伐,从雨幕中缓缓走来。他们身穿破烂的深色寿衣,头戴宽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每个人的额头上,都贴着一张湿透发黑的符纸,上面用暗红的颜料画着扭曲的符文。
赶尸匠!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同样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他手中拿着一面边缘磨损的青铜小锣,另一只手捏着一叠黄色的符纸。他显然也看到了雨巷中这诡异的一幕:一个浑身浴血、半条手臂化为青铜的男人,正扛着一口红得刺眼、不断传出轻微拍打声的棺材!
赶尸队伍停了下来。老者浑浊的眼睛透过雨帘,死死盯住陈青崖肩上的红棺,特别是棺盖上那残存的血绣《招魂令》痕迹,以及棺身缠绕的、被雨水冲刷却依然透着邪气的符咒。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脸上皱纹深得如同刀刻。
“这位……道兄?”老者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湘西口音,“背棺行路,凶煞冲天啊……这棺里的‘客人’,怕是……不安生得很?”他的目光扫过陈青崖青铜化的右臂和胸前渗血的绷带,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和不易察觉的探究。
陈青崖停下脚步,沉重的棺木压得他几乎站立不稳,雨水顺着他刚毅的下颌不断滴落。他喘息着,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迎向赶尸老者审视的目光,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不安生?他是我兄弟。我要带他去……见一个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老者身后那些僵立的“客人”,最后落回老者脸上,一字一句,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一个能把活人变成‘货’,把命格当‘货单’,用你们‘脚行’的路子,洗得干干净净的人。”
“货”?“货单”?“洗”?
老者捏着符纸的手指猛地一颤,脸上佯装的镇定瞬间崩开一道裂痕,眼中爆射出骇然的光芒!他身后的那些“客人”,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僵硬的躯体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雨,下得更急了。巷口的气氛,凝滞得如同结冰。红棺内,那沉闷的拍打声,也诡异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