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沉重、带着浓郁血腥与刺鼻药味的黑暗,如同冰冷的裹尸布,将陈青崖层层包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前那五道深可见骨的恐怖爪痕,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意识在无边的冰冷和剧痛的深渊边缘沉浮,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师父……玄微子……
那惊鸿一瞥的苍白脸庞轮廓,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印在他濒死的意识里。培养舱?容器?柳七……他到底对师父做了什么?!巨大的疑问和刻骨的恨意,如同最后的燃料,在那即将熄灭的灵魂之火上,强行注入了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光。
不能死!还不能死!
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执念,压榨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最后一丝潜力。陈青崖的手指,在冰冷的、粘稠的血泊和散落的药粉药丸中,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
触手所及,是各种形状怪异、气味刺鼻的药丸碎片。辛辣的、腥甜的、苦涩的……混合着血液的铁锈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诞气息。
突然,指尖碰到了一粒滚圆的、触感冰凉、如同小石子般的物体。它混在药粉中,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却与周围所有气味都截然不同的——清冽的草木辛香!
这味道……极其熟悉!是茅山后山悬崖峭壁上独有的“续骨草”果实!这种草药极其罕见,对止血生肌有奇效,师父曾教他辨识过!
几乎是本能!陈青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粒冰冷的果实塞进了口中!果实入口即化,一股极其霸道、如同冰线般清冽苦涩的汁液瞬间滑入咽喉!
“呃啊——!”
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入冰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火交织的剧痛从胃部瞬间炸开,席卷全身!这股剧痛甚至短暂压过了胸前的致命创伤!他蜷缩的身体猛地一弓,口中再次喷出一口黑红的淤血!
但紧接着,奇迹般的变化出现了!
那清冽苦涩的汁液所过之处,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强行封堵着断裂的血管和撕裂的肌理!胸前狂涌的鲜血,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了流淌!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流,从丹田深处被强行激发出来,如同寒冬里最后一点炭火,艰难地维系着心脉的搏动!左臂上那七个剜斑的创口,边缘蔓延的青黑色泽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续骨草果实的药力,如同在万丈深渊边缘抛下的一根蛛丝,暂时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
也就在这冰火交织、意识稍微清明了极其短暂的瞬间——
“滋啦……滋啦……”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流杂音,如同金属摩擦神经般,毫无征兆地在陈青崖的耳边响起!
声音的来源……是手术台沉下去的那个黑黢黢的升降通道口!
陈青崖布满血污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黑暗的房间里,只有爆炸后残存的火苗在远处扭曲的金属碎片和流淌的药液上跳跃,映照出地狱般的景象。那个通道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喉咙,深不见底。
那电流杂音,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仿佛信号干扰般的诡异节奏。
通道深处。升降台停在了半途,卡在冰冷潮湿的滑轨之间。
小吴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右眼眼眶传来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搅动他的大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那粉红粘液残留的甜香。他刚刚经历了眼球被活生生剥离、又粗暴植入异物的恐怖过程,巨大的生理和心理冲击让他陷入了半昏迷的混沌。
然而,就在这混沌的深渊中,一股冰冷、陌生、带着强烈穿透性的“视野”,强行挤入了他混乱的意识!
是那只新植入的“暗星瞳”!
瞳孔纯黑、虹膜边缘萦绕着微弱靛蓝光晕的诡异眼球,在极度的痛苦和残留的神经毒素刺激下,竟被动地、不受控制地“启动”了!
它看到的,不再是物理意义上的光线和色彩。
而是一种……能量的流动!
在“暗星瞳”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扭曲、流动的线条和斑驳的光晕。冰冷潮湿的滑轨通道墙壁上,布满了黯淡的、如同枯萎藤蔓般的能量纹路,那是金属本身的惰性场。流淌的污水散发着灰绿色的、腐败的能量气息。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颜色的光尘——爆炸残留的橘红余烬、药液挥发的紫色毒雾、还有丝丝缕缕、如同黑色毒蛇般扭曲盘旋的……属于腐骨獒卫残骸的死亡怨念!
而最强烈的能量源,来自上方!
小吴痛苦地转动着唯一能视物的左眼(视线模糊充血),而右眼的“暗星瞳”却穿透了层层黑暗和厚重的金属障碍,死死“盯”住了上方手术室废墟中的某个点!
那里,一团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异常坚韧的金红色光晕在顽强地闪烁!光晕的核心,是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被无数灰黑色的、代表重伤和衰败的斑驳气息缠绕着,如同即将熄灭的篝火。而在那金红光晕的旁边,散落着几颗……如同微型黑洞般、疯狂吞噬着周围一切光线的、散发着浓郁灾厄气息的黑色能量核心!
血匙!其中一颗就在那金红光晕附近!
但“暗星瞳”的视野,并非只捕捉到这些!
就在那金红光晕(陈青崖)所在位置的不远处,一堵看似普通的墙壁内部,“暗星瞳”穿透了表象,清晰地“看”到了!——那墙壁深处,隐藏着一条极其复杂的能量回路!回路的核心,是一个由无数纤细、闪烁着幽蓝冷光的能量丝线构成的、如同蜘蛛网般的节点!节点正中央,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红宝石般的光点,在缓慢而稳定地脉动着!
这个节点,这个光点,与柳七最后消失时、机械臂按在人体解剖皮卷上的那个“穴位红点”位置,完全重合!而且,在“暗星瞳”的能量视野中,这条隐藏回路还延伸出另一条极其纤细、却异常凝实的幽蓝能量线,如同脐带般,笔首地向下穿透了层层楼板,连接向这栋建筑更深、更黑暗的未知深处!那深处,隐约传来一种……宏大、冰冷、如同沉睡巨兽般的能量波动!
通道!柳七逃走的通道!还有……通道深处那个庞大能量源!
小吴混沌的意识无法理解这复杂的景象,但那只“暗星瞳”却忠实地将这一切信息,伴随着强烈的、撕裂神经般的剧痛,强行灌入了他的大脑!
“呃……啊……” 小吴在剧痛和信息的洪流冲击下,发出一声痛苦而模糊的呻吟,身体在冰冷的台面上无意识地抽搐。
“滋啦……滋啦……” 那诡异的电流杂音再次响起,似乎更近了一些!
通道口上方,陈青崖凭借着续骨草果实争取到的短暂清醒,也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异常的电流声!它似乎……在移动?在靠近通道口?!
不是柳七!柳七己经带着血匙从密道跑了!这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机械感!
陷阱?还是柳七留下的某种清理程序?
陈青崖的心猛地一沉!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抬起沉重的头颅看向通道口。胸前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再次昏厥。
就在他的视线艰难聚焦到通道口的瞬间——
一只覆盖着暗灰色金属外壳、结构精密、前端带有旋转切割刀片和针状探针的机械臂,悄无声息地从通道口的黑暗中探了出来!它如同一条金属毒蛇,冰冷地扫视着狼藉的手术室!旋转的刀片发出细微的“嗡嗡”声,针状探针闪烁着危险的红光,似乎在扫描环境!
目标——清理现场!清除所有生命迹象和残留证据!
机械臂的扫描红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药柜废墟、扫过腐骨獒卫爆炸后留下的污秽残骸、扫过老烟袋漂浮在福尔马林液体中的尸体……最后,那冰冷无情的红光,定格在了废墟中,陈青崖那微弱起伏的胸膛上!
锁定目标!生命体征微弱,但存在!
“嗡——!”
旋转的切割刀片瞬间加速,发出刺耳的尖啸!机械臂如同毒蛇出洞,带着致命的寒光,朝着陈青崖的咽喉要害,电射而来!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冰冷和首接!
陈青崖瞳孔骤缩!续骨草的药力在激发他最后潜能的同时,也带来了短暂的、超越极限的神经反应!在刀锋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用那只尚能活动的、沾满血污的左手,猛地抓向身边散落的药粉药丸中,那颗离他最近的、散发着浓郁灾厄气息的黑色“石子”——正是柳七仓促逃离时,遗落在他附近的那最后一颗“血匙”!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选择!
他抓起那颗冰冷刺骨、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内部嘶吼的“血匙”,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那电射而来的机械臂切割刀片,狠狠砸了过去!
瘟神本源凝聚的“血匙”,撞向冰冷的杀人机器!
“铛——!!!”
一声刺耳到极致的金属撞击爆鸣响起!火星西溅!
那颗散发着浓郁灾厄气息的“血匙”,在高速旋转的合金切割刀片上撞得粉碎!粘稠如墨、散发着腐朽与毁灭气息的黑红浆液瞬间炸开,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疯狂地溅射、侵蚀在精密的机械臂上!
“滋滋滋滋——!!!”
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烈腐蚀声响起!暗灰色的金属外壳如同遇到强酸般迅速变黑、冒烟、软化!内部的精密齿轮、液压杆、电路暴露出来,在粘稠的黑红浆液侵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火花西溅!旋转的刀片瞬间卡死、扭曲变形!
“咔!咔!咔!嗡……砰!”
整条机械臂剧烈地抽搐、颤抖,内部爆出大团电火花,最终发出一声沉闷的爆响,如同被抽掉了筋骨般软塌塌地垂落下来,搭在通道口边缘,冒着黑烟,彻底报废!
瘟神本源的力量,即使是破碎逸散的一小部分,也足以摧毁这冰冷的杀人机器!
巨大的反震力让陈青崖左臂剧痛,眼前一黑,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但他死死盯着那冒着黑烟、垂死的机械臂,以及通道深处,眼中燃烧着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
通道深处,小吴的“暗星瞳”被动地“看”到了上方那股灾厄力量爆发的恐怖景象!那破碎的“血匙”释放出的、如同微型黑洞爆炸般的毁灭性能量乱流,冲击着他的感知,带来更剧烈的痛苦,却也让他“看”得更清晰了!
他“看”到那墙壁深处的能量节点,在“血匙”力量爆发的冲击下,那枚缓慢脉动的“红宝石光点”,极其短暂地……闪烁、黯淡了一下!
就是现在!
一种无法言喻的、源于“暗星瞳”本能的冲动,混合着求生的欲望和对陈青崖那团微弱金红光晕的莫名感应,驱使着小吴!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冰冷的升降台上挣扎着坐起!他那只唯一能视物的、布满血丝的左眼,死死盯住了上方通道口附近的一块不起眼的、布满锈迹的金属凸起——在“暗星瞳”的视野里,那块金属凸起,正是连接着墙壁深处那个能量节点最薄弱的一处“能量接口”!
“呃啊——!”
小吴发出一声嘶哑的、如同野兽般的嚎叫,染血的左手抓起升降台边缘一块松动的、沉重的金属零件,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块锈迹斑斑的金属凸起,狠狠砸了过去!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
在“暗星瞳”的精准定位下,金属零件结结实实地砸中了那个“能量接口”!
“噼啪——!”
墙壁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电路短路的爆响!
上方手术室中,那面悬挂着人体解剖皮卷的墙壁上,柳七开启密道时按过的那个“穴位红点”位置,突然爆出一小簇幽蓝的电火花!紧接着——
“嗡……咔哒!”
沉闷的机械转动声再次响起!那幅巨大的皮卷连同后面的墙壁,竟然再次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那条向下延伸的幽暗石阶入口!
柳七的密室通道,因为“血匙”能量爆发冲击节点,加上小吴“暗星瞳”定位下的精准物理破坏,竟在陈青崖面前,意外地重新开启了!
冰冷的、混合着尘埃和金属锈蚀的气息,再次从入口深处弥漫出来。
陈青崖躺在血泊中,看着那重新洞开的入口,又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通道口垂落的、冒着黑烟的机械臂残骸,最后,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阻碍,落在那通道深处、挣扎着为他砸开生路的小吴身上。
师父……就在下面!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死死抠住地面冰冷粘稠的污垢,拖着千疮百孔、仅靠药力和意志维系的身体,一点一点,朝着那幽暗的入口爬去。
血痕,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触目惊心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