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腥锈雨
青岚镇的雨总带着股腥锈味,像是铁器在潮湿的泥里沤了百年,锈渣渗进每一滴水珠里。陆昭然收起折叠伞,伞尖的雨水顺着青石板缝隙蜿蜒爬行,最终消失在老宅门槛下的裂缝中。她抬头望向门楣上剥落的朱漆,那只缺了左眼的石狮子嘴里,正卡着半张泛黄纸钱。风一吹,纸钱簌簌地抖,残缺的“奠”字被雨水泡得发胀,像咧开的嘴角。
三天前的深夜,她在大学档案馆的库房里翻到叔公的旧信。牛皮纸信封上的邮戳模糊成一团墨渍,信纸残破得像是被老鼠啃过,唯有一行钢笔字倔强地穿透岁月:“青岚镇有无字碑,碑下有陆家债。”而现在,手机屏幕亮起的新闻推送正刺痛她的视网膜——“青岚镇再现离奇命案,死者特征与三十年前悬案高度吻合”。配图是张黑白监控截图,男人仰面躺在祠堂天井的青砖上,眉心一点朱砂似的红痕,在雨水冲刷下晕染成血泪的形状。
“姑娘,买块槐木牌吧,辟邪的。”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混着雨声黏在耳膜上。陆昭然转身,见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头,灰布衫上洇着深一块浅一块的水渍。他枯枝般的手里拎着串木牌,每块都刻着扭曲的符纹,最下方那块纹路竟与她左手掌心的青色胎记九分相似。
“这纹什么意思?”她伸手去碰木牌,指尖刚触到凹凸的刻痕,老头突然触电般后退。木牌相互撞击发出脆响,惊飞了檐角蹲着的乌鸦。
“这是镇魂符……”老头浑浊的眼珠蒙着层白翳,声音压得极低,“活人刻不得,刻了要遭报应的。”
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尖锐得能刺破雨幕。陆昭然拔腿冲向声源,运动鞋踩进水洼,溅起的泥点在她米色风衣下摆晕开褐色的花。穿过三条逼仄的巷子,祠堂的飞檐从老槐树的枝杈间刺出来,檐角铜铃在风里乱撞,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祠堂天井里围着一圈人,像群被雨淋湿的乌鸦。陆昭然挤进人群时,正看见周九川蹲在尸体旁。这位号称来“考察文旅项目”的开发商,此刻捏着把青铜匕首,刀尖沾着香灰,缓缓划过死者心口。他抬头时,金丝眼镜闪过冷光:“陆博士?真是巧了。”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香灰簌簌落地,“我正需要懂民俗的人——听说这镇子底下,埋着不少好东西。”
陆昭然的目光掠过尸体眉心。那点红痕根本不是朱砂,是凝结的血珠,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她刚要开口,头顶突然传来“咯吱”一声。
藻井的阴影里垂下只绣花鞋,鲜红缎面上金线密绣的鸳鸯缺了半边翅膀,鞋尖一滴水珠落下,正砸在死者眉心的血痕上。血珠“啪”地炸开,化作细小的红雾弥散在雨里。
“闹鬼啦!”人群轰然炸开。陆昭然被人流推搡着后退,后腰撞上供桌。供台上摆着的铜香炉晃了晃,香灰洒在泛黄的账本上——那是本民国三十七年的功德簿,最新一页的墨迹尚未干透,写着“周九川捐修缮银元五百”。她迅速用手机拍下这页,转身时撞进双漆黑的眸子。
姜涣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男人瘦高的身影裹在藏青色道袍里,领口却沾着几点香灰。他两指夹着半块阴阳鱼佩,玉佩缺口的纹路竟与陆昭然掌心的胎记完全契合。“陆家人?”他挑眉,声音裹在雨声里听不真切,“今晚子时,无字碑见。”
没等她回应,姜涣己转身消失在雨幕中。陆昭然低头看掌心,青色胎记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红色,像是皮下渗出了血。祠堂外传来警笛声,周九川的声音穿透雨幕:“保护现场!都别乱动!”
她将功德簿塞回供桌,指尖触到香炉底部黏腻的膏状物——凑近闻,是混着尸油的沉香
回到客栈时己近黄昏。陆昭然泡在浴缸里,左手举着放大镜端详胎记。暗红色纹路沿着掌纹蔓延,构成个残缺的符号。窗外忽然传来猫头鹰的啼叫,一声比一声凄厉。她起身关窗时,瞥见对面老宅二楼的木格窗后闪过一道白影——像是穿着嫁衣的女人。
暴雨在凌晨两点倾盆而下。陆昭然摸黑起身关窗时,木地板突然“吱呀”一响。镜面上缓缓浮现血字,笔迹歪斜如垂死之人的挣扎:
“戌时三刻,锁魂井开。”
字迹未干,窗外老宅的灯笼倏地亮起,映出井台边蹲着的身影。那人穿着褪色的红嫁衣,头发披散及地,正一捧一捧从井里捞水浇在头上。水流顺着苍白的脖颈淌下,在青砖上汇成一道血溪。
陆昭然抓起手电筒冲进雨幕。井台边的身影己消失,只留下满地腥臭的血水。她探头望向井底,手电光束扫过布满青苔的井壁——距离水面三尺处,赫然嵌着一块无字碑!碑面爬满暗红色的纹路,与她掌心的胎记如出一辙。
“陆家人果然胆大。”
姜涣的声音从身后槐树下传来。他指尖捏着张黄符,符纸在雨中竟不湿不燃,“这口井是民国七年打的,当时镇里闹‘鬼嫁娘’,连死了七个新郎。周家祖辈请道士刻了这无字碑,才镇住邪祟。”
他忽然抓起陆昭然的手按在碑上,暗红纹路骤然发烫:“但你掌心的‘镇魂印’裂了,说明当年的东西……要出来了。”
井水突然沸腾,咕嘟声里夹杂着女人的啜泣。陆昭然缩回手的瞬间,一只泡得发胀的苍白手臂攀上井沿,指甲缝里塞满潮湿的淤泥。